她叫郑佩宜,一个平凡的女人,温、良、恭、俭、让,一辈子只知道相夫教子、操持家务;她也是一个伟大的女人,丈夫叫柳亚子,她站在丈夫的背后,独自撑起家族的重担,没有她,柳亚子就成不了柳亚子。柳亚子和郑佩宜是南社会员中一对共进共退的恩爱伉俪。《南社人社书》是由柳亚子设计并下发的,格式为:姓名、年龄、籍贯、居址、通讯处、介绍人,共6栏。陈去病当然是1号,高旭当然是2号,柳亚子便应当是3号。可是高旭填表填了自己和夫人何昭,柳亚子把自己的位置向前挪了一下——第3号,何昭退居第4,第5位是郑佩宜了。
历史的烟云并没有为她留下什么,我去吴江黎里柳亚子故居的时候,也只看到了她零零落落的几张黑白剪影,那时候,我几乎以为,她和鲁迅先生的太太朱安女士一样,不过是作为一个“母亲的礼物”而存在的。可是,当我看到同为吴江籍的著名画家郑怀桥在柳氏夫妇结婚30年之时特意为他夫妻二人所做的肖像画《椿萱图》,画上柳先生身着灰色长袍、左手捧书,安然坐在石头上,一旁,立着旗袍裹身的郑佩宜,他夫妻二人目光温和,嘴角均微微含笑,形神闲逸,却分明有脉脉的温情在流动。
那一刻,我才明白,什么叫伉俪情深、举案齐眉。
柳亚子和郑佩宜的婚姻与恋爱,是散发着浓浓的革命气息的。
封建社会的男女婚姻,自然难以逾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作为青年革命者,柳亚子和众多“离经叛道”的年轻人一样,对待婚姻有自己独特的想法。他历来反对“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谬论,在他最初的构想里,希望能找一位才貌双全的女子比翼双飞。后来,女学和天足运动兴起,他又希望未来的太太是一位知书识字的天足女学生,有思想、有抱负,最好还是一同奋斗的革命者,就像法国的玛丽·古兹、俄国的苏菲亚一样。
理想总是丰满的,现实却是骨感的。当时的吴江,交通、文化、社会风气都还远远不如上海、北京等地,全吴江境内没有一所女学,别说要找女学生,就连到了十五六岁还未缠足的女孩都不可能存在。柳亚子不得不在思想上作出让步,希望未来的太太虽缠过足而家庭还能容许其放足,至于入学读书,可以退居到第二位。
但柳母的想法却和儿子背道而驰。
1902年下半年,柳亚子考中秀才以后,苏州五舅母的一个姨甥女,成了柳母心仪的儿媳人选,这个女孩最打动柳母的,是一双小巧温婉的三寸金莲。
柳亚子自然反对,但又不敢和母亲发生正面冲突。他苦思冥想,决定实行迂回战术。一次,柳亚子和镇上徐姨丈的儿子(也是柳亚子的一位表弟),跟着柳母同去苏州外祖母家做客。柳亚子和表弟的卧室,与外祖母和母亲的卧室中间隔着一间空房,声息却能相通。每到晚上,柳亚子和表弟同睡一床大摆龙门阵,母亲就会摸索到隔壁,关照别再讲话,乖乖睡觉。这天晚上,柳亚子故意谈到自己的婚姻问题,听到隔壁有了动静,便提高了嗓音,说:“我现在的主张,非要找一位放足的小姐做太太不可,但听说母亲要替我作主,讨一位三寸金莲的小姐来做她儿媳妇,这是何等的矛盾。好吧,她要讨她的好儿媳,由她讨去,但我绝对不能要的,弄僵了,只好我走我自己的路,海角天涯,总有我安身立命的地方!”一番话,听得柳母惊心动魄,一夜思量后,柳母为了留住儿子的心,第二天就回绝了五舅母家的亲事,并告诉儿子,将来一定为他找一位放足的小姐。
第二年,《苏报》案震惊中华,当时柳亚子已加入上海爱国学社,柳家担心柳亚子找一位革命人士作意中人,便急着在吴江境内为他做媒说亲,只为绊住他的脚、收住他的心。挑来挑去,后来选中了盛泽郑家的郑佩宜小姐。
盛泽郑家也是镇上名门,郑佩宜的父亲郑式如独具才干,性情敦厚,喜欢结交宾客。戊戌维新后,为拯救国难,兴学劝商之风大盛,郑式如得风气之先,创办郑氏小学,是镇上第一所新式学校;又提倡实业,与镇上商界贤达首创商会,任商会会长,为丝绸重镇揭开了新商业史的首页。郑佩宜是郑式如的原配王夫人所出,出生于1888年,3岁的时候,王夫人去世,小佩宜就被接到了祖母张太夫人身边抚养。佩宜从小天资聪颖,个性很强,待人接物却温婉有礼,甚得祖母和父亲的宠爱。父亲创办的郑氏小学就在郑家宅内,年龄相仿的两个哥哥都入了学,佩宜是女孩,不能进学堂,她就常常捧着书本,站在门外听课,放学以后,再缠着两个哥哥教她。学校教英文,她也因此学到了一些英文单词。但是囿于旧俗,郑佩宜很早就缠了足,16岁的时候,受天足解放风潮的鼓动,她决意放足。原本,放足的程序需要循序渐进,但佩宜害怕祖母知道了反对,就狠狠心,一个晚上偷偷将长长的裹足布统统扯掉,以致双足稍呈畸形,影响行走。
再说黎里柳氏和盛泽郑氏,原本就是亲戚加世交。柳亚子的曾祖母与郑佩宜的曾祖母是同胞姊妹,柳亚子的祖父与郑佩宜的祖父、叔祖都是中表兄弟,论起来柳亚子和郑佩宜还是表兄妹呢!再者,柳亚子的叔父与郑佩宜的父亲也是交往颇多、交谊甚深的。
柳亚子和郑佩宜的这门亲事,便是柳家叔父做的媒。
郑式如是见过柳亚子的,他还曾经写信给柳亚子的叔父,称赞柳亚子是亚洲的卢梭、孟德斯鸠,当代的顾炎武、黄宗羲,他在信中说道:“幸得坦腹东床,何快如之!息女娇痴,本不足奉箕帚,惟念男女相差三百级,支那旧例,差堪援以自解耳!”这位未来岳父如此高看自己,让柳亚子感动不已,怀着对未来岳父的感恩之情,柳亚子同意了这门亲事,但他提出一个补充条件,让叔父转告郑式如:请求郑家将郑佩宜送往上海求学。当时,叔父含糊答应,但囿于两家长辈深深恪守的“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旧俗,这个条件后来被长久地搁置了。
其实从柳亚子的革命经历和他对郑家提出的条件,就可以看出,柳亚子期望的意中人是一位受到新思潮影响的、有才华、有学识的先进女子,但柳家和郑家都以为只要柳亚子点头同意了亲事,就大功告成,殊不知,对这个条件的“搁置”却酿成了日后的轩然大波。
1906年,柳亚子任教健行公学,他在上海结识了一位L女士。L女士出身松江世家,也是书香门第。幼年时,父母为她订过一门婚事,但是未婚夫行为不检,沾染不良嗜好,荡尽家产,L家本想解除婚约,对方扬言准备抢亲。L女士便远走上海,就读于城东女学,连寒暑假都不敢回家。那时候,徐姨丈的长女,也就是柳亚子的表姐也在该校就读,她和L女士成了莫逆之交,柳亚子与徐表姐亲近,通过这个关系结识了L女士。柳亚子对L女士的遭遇深为同情,便常常在生活中帮助她,L女士对柳亚子起了爱慕之心,还大胆地向柳亚子表露心迹:“明知使君有妇,即为外室,亦所不辞!”柳亚子大吃一惊,既为L女士的痴情无私所感动,又想到自己历来主张男女平等,说什么也不能接受L女士的办法。他毅然回信表示谢绝,然而谢绝归谢绝,来往仍然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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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娟 · 主编
曹娟,中华南社学坛法务委员会委员,上海汉宗律师事务所合伙人。多年从事行政法领域研究,长期法律服务于各级人民政府和行政机关以及南社研究的相关知识产权保护。
钱西姿 · 主编
苏州彬龙美术馆馆长,收藏家;苏州市南社研究会会员、中国南社文史馆研究员,致力于南社文献的收藏及研究多年。
成立于清代末年的南社吸纳了当时不少杰出的女性社员,她们当中,既有女政治家、女教育家、女艺术家、女翻译家及女诗人,皆女中英才一时之选。《巾帼风华:南社女社员及女眷》通过梳理这些女性英杰的生平事迹及革命业绩,揭示了中国近代知识女性的觉醒及其社会角色的转变,对于了解和研究中国近代革命史、妇女解放运动史以及女性文学史等,均具重要的史料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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