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气撞铃.2

卷 三　飞天

【第一章】

    早晨的时候，岳峰醒过一次，是被手机上的闹钟吵醒的。他闭着眼睛伸手关了，把鹅绒被子往头上一蒙，继续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被楼下长一声短一声的叫唤再次吵醒。那人一边叫还一边敲打别墅门口的铁栅栏：“峰子！峰子！”

    岳峰听出是黑皮的声音，认命地叹了口气，昏昏沉沉地爬起来，走到落地窗边，把帘子一拉。

    阳光好得让人咂舌，骤然透进来的光亮刺得他睁不开眼。岳峰把窗子启开了半条缝，声音里有明显的不耐烦：“叫什么叫啊！”

    “峰子，真是你啊。”黑皮喜出望外，“我早上经过，看到你的车停在楼下，心说你是不是回来了，还真回来了啊，怎么没给哥们儿发个消息啊？也为你接风洗尘啊！嘿，峰子，开开门。”

    看来这觉是别想睡了，岳峰伸手揉揉眉头，套上睡衣，下楼给黑皮开门。

    黑皮兴奋得要命，自进门起，嘴巴就没闭过：“疗伤疗得咋样啊？前几天哥儿几个聚会还说起你呢，九条那贱人还说你要殉情，我心说不会啊，天下美女何其多，峰子怎么着也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啊。”

    岳峰烦躁：“叨叨得跟苍蝇似的，开了一夜车回来，累瘫了都，能不能少说两句？！给爷泡杯茶。”

    黑皮“哦”了一声，熟门熟路地去橱柜边，取出一大盒混装的茶包，一边挑拣，一边埋汰岳峰：“峰子，怎么说咱住的也是别墅，你这生活档次能顺便高一个层次吗？茶包这玩意儿……”

    岳峰往沙发里一躺，头枕在沙发背上看天花板上的大吊灯：“爷不懂喝茶，茶包和大红袍，喝出来都是一个味道。”

    黑皮倒水：“还以为你在古城会待挺久的呢，不过回来也好，快过年了，这几天聚会特多，九条天天念叨你。洁瑜那边，一个人帮你打理两家店，也不大忙得过来。哦，对了，洁瑜有男朋友了，你知道吗？”

    岳峰意外地抬起头：“什么时候的事？”

    “也就最近，你离开的时候还没动静呢。”黑皮挠挠头，“这丫头也是，守着你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守到苗苗这个正宫退下，再熬一阵子，是不是就能跟你修成正果了？千里之堤，毁于一旦啊，居然跟别人跑了。”

    岳峰笑着骂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洁瑜是我的妹子，也是我的生意合伙人，你别把什么事都往男女关系上扯。洁瑜那男朋友什么来头？找人查查底，可别让人给骗了。”

    空腹喝茶，越喝越饿，岳峰索性跟黑皮一道出门吃早餐。黑皮把自己的车开过来，锃亮崭新。岳峰拍拍车头：“标致换雷克萨斯，你小子跳得够猛啊。”

    黑皮嘿嘿地笑：“新年新气象嘛，攒了两三年的钱，把旧的卖了，才换了辆新的。对了，去哪儿吃？”

    岳峰无所谓：“你安排。”

    黑皮开车，岳峰坐副驾，看得出黑皮爱惜这新车，开得贼稳，不像过去飙着漂移的架势，不撞上两摊贩绝不罢休。

    黑皮还有九条他们，是岳峰在这个城市里交情很铁的朋友，大家都不是有钱人出身，从零开始打拼，开始时被人呼来喝去，很是受了几年罪，后来慢慢摸索，人际网渐渐展开，铺子、店面一个个开起来，日子过得越来越好，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比之过去，也算是天壤之别了。

    车子进了主干道，人流渐增，熟悉的城市场景次第冲击视线，城市广场、太平洋百货、电脑商城、海鲜食府、人行道上新潮靓丽的女孩……

    岳峰有点恍惚。黑皮瞥了他一眼，装着不经意地开口：“怎么着，触景伤情，想起你家苗苗了？”

    岳峰没吭声。黑皮知道他想听，自顾自说下去：“哥们儿都帮你打听清楚了，秦苗的婚事定在年初五，地点是水晶宫大酒店，请柬已经寄到你酒吧了，洁瑜给收着呢，等着你去拆。她未来老公姓郑，名字我给忘了，就知道他爹有点权力，跟秦家是门当户对、强强联合。那小子之前有女朋友，听说还怀孕了，跟秦家的事一定，立马分得干净，拿出五十万元让女的做了人流，也是狠角色。”

    岳峰低声骂了句粗话。

    黑皮转方向盘，上岔道：“你打算怎么办吧，我和九条他们之前还商量呢，苗苗不是家里不同意吗？要不让她跟你私奔吧，路线哥儿几个帮忙定，管叫秦家老头儿找死了都找不到，过两年生了孩子，生米煮成熟饭，不同意也得同意，你觉得怎么样？”

    岳峰没什么精神：“别贫了。”

    “真没法挽回了？”黑皮有点惋惜，“苗苗长得那么漂亮，你说你也是，当初同意去她爸安排的地方上班不就得了？怎么着先把婚给结了啊。”

    “你真觉得我老实照做，秦家就默许这桩婚事了？”岳峰看着车里挂着的平安坠，“那就是个借口而已。我家什么背景，苗苗家什么背景？我家里出的那事，市里稍微上点年纪的人都知道，真跟秦家做了亲家，得有多少人背后议论？秦守业那么好面子的一个人，能忍得了这些指指戳戳？除了家庭背景，还有朋友圈子呢，我没损你们的意思，但他们这些人高高在上，看我们都是混混，真能结这个婚？你第一天出来混啊？忒天真了也。”

    黑皮沉默了两秒钟：“峰子，是你自己琢磨太多了吧。”

    “没琢磨，秦守业就这么说的。”

    黑皮猛地刹车，轮胎磨地，发出刺耳的声响。岳峰被安全带一勒，胸口疼得要命：“干什么你？！”

    “秦守业说的？他当你面说的？”

    岳峰没吭声。

    “姓秦的是不是人啊，当面跟你提你们家那事？”

    岳峰反而笑了：“我都没气，你气什么啊？秦守业没说错啊，当初是我妈不检点，跟人在外头不干不净，我爸去捉奸，结果舞厅起火，被烧死在里头，一开始都怀疑是我妈使坏，她还被关了一阵子呢，后来查不出结果，我妈就被放出来了。但谁都觉得是她杀的人啊，这事当初多轰动啊，他怎么就不能提了？”

    黑皮张了张嘴，又合上了，顿了顿，闷闷地重新发动车子。

    反倒是岳峰安慰他：“行了，别给自己添堵，你也得理解人家秦守业，他再怎么尖酸刻薄，也是出自一片爱女之心，咱不计较。”

    黑皮愤恨的：“那你妈出的事，又不是你的错啊。”

    “不提这个女人行吗？提了脑袋都疼。”

    “我这不是替你跟苗苗急嘛，我怕你将来后悔。峰子，说句直白的话，你娶的又不是秦苗她爸，她家里不同意，她自个儿同意也行啊，你带她走呗。”

    岳峰苦笑：“你以为我没想过？苗苗跟我们不一样，她做不出这种出格的事情。这事到此为止，别再在我跟前提了。”

    黑皮不说话了，顿了顿，扯扯领口：“真气闷！”

    说着，他泄愤似地去鼓捣车载广播，换了一个频道又一个频道，什么音乐调频、市民解忧，正鼓捣着，岳峰忽然坐直：“等等，调回去。”

    黑皮一愣：“哪个？”

    “退回去，退两个。”

    黑皮拨了回去。

    “专家分析，安西、敦煌地区在冬天出现强沙暴天气非常罕见，此次主要受蒙古西部高压南下及河西走廊低压发展的影响，目前强沙暴已经持续了三天，能见度不足一百米。此前几年，曾出现过持续十多天的沙暴天气，市政府已经提醒市民减少外出……”

    黑皮唏嘘：“甘肃那块儿，气候条件就是差，你看这风沙刮的，怎么着，打算去那儿玩啊？”

    季棠棠把全身能包的地方都包上了，厚厚的围巾遮着半张脸，墨镜遮住另外半张，小沙粒打在羽绒服上，发出嘭嘭的细小声音。幸好这是在市内，如果是在沙暴肆虐的平展戈壁，沙砾能把车子外层的漆全给打掉，只留下锃亮的铁皮，看上去跟车子被扒了衣服一样狼狈。

    前头不远处走着的，是房产中介的那位李先生。他迎着风艰难地停住步子，伸手指了指左近一幢模糊的建筑物：“季小姐，就是那幢楼，有空房。”

    ……

    二十来米的距离，好不容易艰难地走到，季棠棠取下墨镜，抬头看了看，心里怄得真想把那位李先生塞到下水道去。

    她去找房子的时候，提的要求是“短租、一到两个月、干净、方便”，并没有要求低价位，而且，她的穿戴也不穷酸吧，凭什么连看两家，找的都是贫民窟一样的筒子楼？

    如果是好天气也就算了，多走几步路权当为了塑造苗条身形，但现在据说是罕见的沙暴天气好不好？让她冒着被高空异物砸死的生命危险出来看这种房子，她真是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李先生掏出一串钥匙，一边翻编号，一边带她往三楼走：“季小姐，这边走，这边。”

    逼仄狭窄的楼道里，散乱堆叠着的杂物散发出腌咸菜一样的奇怪味道。季棠棠真是哭笑不得。虽然在路上的生活相对艰苦，但是她也不至于自虐到这种田地，真是连迈上台阶的兴致都没了，抬头看楼梯顶上拿着钥匙对锁孔的李中介说：“那个……”

    话还没说完，那扇门突然从里头打开，季棠棠看到李中介的嘴巴瞬间张得比瓢还大。

    开门的那人粗声粗气地吼了句“租掉了”，然后砰地关门，力气之大，震得楼道里的墙灰都扑簌簌往下落。

    李中介挠着脑袋下楼梯：“怪了，是301没错啊，昨天还说要租来着，今天怎么就住上人了……”

    他对着季棠棠点头哈腰赔不是：“不好意思啊季小姐，房主可能联系了好几家中介，已经被别的人租掉了。这年前年后，房子就是租得快，昨天还空着呢……”

    季棠棠先还耐着性子听他讲，到楼下时，实在忍不住了：“李先生，下次如果还是看这样的房子，那就不要找我了。我没要求找个高档小区，但起码也得是个正常的居民楼吧。你带我看的地方，位置都这么偏，楼面还这么破，你是觉得我付不起房租怎的？”

    李中介也很尴尬，嘟囔着辩解了几句，无非“外头看着破，其实里头装修不错”云云，自说自话了一阵子之后，以“下次一定有合适的”作为告别语。

    季棠棠不想再跟他同路，在楼道里避了一会儿风沙，瞅着他走远了才往外走。

    刚走了没两步，有个东西正打在头上，是个小物事。季棠棠戴着帽子，被打着了也不觉得疼，但还是吓得往边上一跳。毕竟是沙暴天气，生怕紧接着再掉下来个大的把自己给报销了。

    风沙天气，高空坠物实属正常，季棠棠往地上瞅了瞅，是个中华烟壳叠成的小纸包，可能是哪家调皮小孩叠了放窗台上被风吹下来的。

    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来。

    风沙还是有点大，如果单纯是烟壳叠成的纸包，可能会被风吹着飘，砸在脑袋上也不会有刚才的力度，纸包里头似乎还包着什么东西。

    季棠棠走过去，把那个纸包捡起来，打开一看，居然是两枚一块钱的硬币，心说，真是天降财神，看来今年财运不赖，正想随手把烟壳揉团扔进垃圾桶里，忽然瞥到烟壳的背面有字。

    “救命！301！”

尾鱼

热衷一切奇思怪想的逸闻，相信世界的玄妙大过眼睛，热爱旅行，尤喜探险，身体跨越不了的险境，就是故事开始的地方。

代表作品：《怨气撞铃》《七根凶简》《西出玉门》《三线轮回》《龙骨焚箱》

一串只能被怨气撞响的风铃，一段永远看不到终点的旅途。

卷三 飞天

卷四 黑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