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药花园：爱与恨是相互的解药

  《章鱼帝国之章鱼男的诞生》

  朱瑶枕着一条胳膊，蜷曲在吊床上。她高居于山坡顶，身后是一间小木屋。她的一条大腿在网外耷拉着，略显苍白的肤色证明了她原先并不属于这个海岛。

  她嚼着槟榔，注视着大海的尽头。那里有一点奇怪的黑色，像一只大鸟，正朝这里飞来。

  海边的那些渔夫又开始拉网，一边唱歌，一边挪动脚步。

  她从吊床上跳下来，对小木屋里的年轻男人喊道：“陪我去龙楼。”

  “不去。”男人在和人打扑克，简单地拒绝了她。

  朱瑶踢了一脚木门，撒腿向大海的方向跑去。她怎么会知道这将是她这辈子犯下的最可怕的错误呢？

  朱瑶去年刚从中专毕业。她做过餐馆服务生、啤酒推销员、超市收银员，但每次都因为吃不了苦，做了不到一个月便辞职。她的继母看她不顺眼，整日讥讽她是懒货。

  三个月前的一天，她推开父母的房门，剪断了继母最喜欢的一只胸罩，又从床头柜里拿走了两千元现金。随后，她搭了火车、渡轮和大巴，来到几百公里外的龙楼市，投奔打游戏认识的网友。

  唉，女人一切的错误都源于冲动。

  朱瑶永远忘不了走出大巴站的这一幕。正午的阳光正烈，高勇双手插在夹克衫口袋里，倚在栏杆上冲着她笑。他的脸比视频里看起来更消瘦，他身后的街道残败、污浊。朱瑶立刻后悔了，但她已没有别的退路。

  朱瑶和高勇在春桃巷的平房里过上了同居生活。

  在穷乡僻壤跟了碌碌无为的小警察，朱瑶总有些不甘心。高勇昨晚上龙楼的网吧打了通宵游戏，本来答应第二天早上开摩托带她去集市，却没能起得了床。下午他又约了朋友打牌，把朱瑶晾在一旁。朱瑶发了脾气，穿着拖鞋冲出门去。她跑了几百米远，也不见高勇来追，心里更觉得委屈。

  朱瑶来到一片怪石嶙峋的海滩。她扶着滑溜溜的石头，小心翼翼地前进。她爬上了一块平坦的高地，放眼望去，整片海滩荒无人烟。

  她脚下的那一小片海域平静得如同一个碧绿泳池，大约是因为暗礁围绕，浪打不进来吧。这就是高勇提过的天体浴场？朱瑶灵感一闪，飞快地把自己脱得精光。她踩着滚烫的岩石，慢慢涉入清凉的海水中。

  这时，她发现脚边倒着一块木牌，写着：“此处XX出没，请勿游泳。”是谁恶作剧用贴纸盖住了那两个字？难道这里还有鲨鱼？她好奇地揭去一看，不禁笑出了声—— 章鱼。哈，我会怕那些胆小的章鱼吗？

  她蹲下身，在海水中游了一会儿后，张开四肢躺在海面上。她摆动双手，随着凉爽的海水起伏摇晃，任由夕阳抚摸她白晃晃的小腹。她闭起眼睛，回忆和高勇见面后的初次做爱，两人在黑暗中慢慢靠近……如此真切，夏末暖风像高勇在她耳畔的鼻息。想想高勇虽然大男子主义，但对自己一心一意，朱瑶的气便消了一些。

  正当我们的女主角享受着阳光海浪时，远方黑压压的乌云翻滚着，向龙楼快速移动。在风平浪静的水面之下，一群丑陋的软体生物踩着暗流，静悄悄地潜伏在礁石后方，如同一群训练有素的士兵。

  唉，一场灾难即将来临，而当事人却还浑然不觉，沉浸在患得患失的小情绪中呢。

  感觉到空气骤冷，朱瑶才睁开眼睛。起风了，远处来的黑风似乎要把头顶蓝天掀走。

  快下暴雨了吧？她急忙往回游，想趁暴雨来临前赶回家。

  可是一转身，她感觉一条小腿被水草缠住了。她蹬了几脚，却蹭不去像海带一样滑腻的物体。她猛吸一口气，潜到水下去看。

  令她困惑的是，海底似乎刮起了沙尘暴。翻滚着的褐色水流从四面八方包围她，无数柔软的火红肢体挥舞着，如同美杜莎的蛇发。她倒吸一口气，呛进了咸涩的海水。

  是章鱼！无数的章鱼！她挣扎出水面，奋力往回游。但是晚啦。

  一切都晚啦。

  一条有力的腕一把搂过她的腰，另一条抱住了她的大腿。她还没来得及呼喊救命，已经被猛力拖入漆黑的深水中。她毫无反击之力，像一具提线木偶。它们抬着她，把她在水中抛来抛去，用吸盘搓揉她的乳房，拨弄她的身体。她被一条条带子缠住，像精心打包的花瓶，而两腿被迫张开。

  突然，一只粗壮有力的腕利索地插入她的阴道，神经质地抽搐。一只抽走后，又是一只。另一只。

  天哪，她正在被一群章鱼强奸。

  她听见了雷鸣、巨浪和章鱼们的哄笑。绝望使她浑身冰冷。她正在失去最后的体温和意识。

  朱瑶醒来时正一丝不挂地躺在岩石上。天色暗如黑夜，海浪一次次推搡着她的大腿，而海水陡然变得出奇得冷。

  她呛出了胸腔里的海水，支撑自己坐了起来。她瞪大眼睛，发现一条肉色的腕正扭动着钻出她的下体。她尖叫着把腕拔了出来，用力甩向了大海。她用尽所有的力气尖叫，尖叫，尖叫……直到累晕在地。

  再次醒来的朱瑶，眼前是一片浩渺的星空。一种窸窣声在岩石后响起，像风声，更像脚步声。朱瑶看不透这浓稠的黑暗。一想到那种丑陋的生物也能上岸，她便浑身发抖。她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她在岸边找到了自己的衣物，湿漉漉地套在身上。

  高勇看到朱瑶摔门离去，以为她会搭渔民的车上龙楼。他的牌局到下午四点才散。他这才磨磨蹭蹭地骑上摩托车，去市区找朱瑶。当他一无所获地回到家，发现平房的灯还是黑着的时候，他的心这才开始下坠，陷入了忧虑。朱瑶会不会真的赌气离开了龙楼市？他坐在家门口的芒果树下等待。繁星升上夜空，他第一次感觉到身体内空空荡荡。这就是他们所说的思念吗？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朱瑶。

  朱瑶浑身湿透了，佝偻着背，站在灯光惨白的路灯下。她双手紧紧抱住自己，嘴唇不停哆嗦。高勇万分愧疚，冲上去一把抱住了他的女人。

  朱瑶大病了一场。

  高勇在她生病的两星期里悉心照料。有一天当他把粥端到朱瑶的床头，扶起她虚弱的身子时，朱瑶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道了一句：“谢谢。”

  朱瑶决定了，把那天下午的遭遇永远埋在心底。唉，说出来有什么用，一切都于事无补了。她不希望把耻辱感传染给这个将共度一生的男人。她更害怕这桩丑闻会招来好奇的八卦之徒，把她痛苦的内心暴露在闪光灯前，甚至放在网上任人参观。

  朱瑶一改以往的倔脾气，变得小鸟依人。这两个不谙世事的年轻人终于抓到了爱情切实的含义，它不是与网友一次不负责任的私奔，而是认了命，再好再坏，你也不愿松开那个人的手。

  但是我们的童话故事，并没有“从此快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这样的结局。

  朱瑶怀孕了。

  何袜皮，苏州人，南京大学新闻系本科，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人类学博士，微信公众号“没药花园”主笔。小说和诗歌曾发表在《野草》《今天》《作品》《花城》《山花》等文学刊物，出版过长篇小说《龙楼雀》等，非虚构作品《迷案重现》等。

  百万级公众号“没药花园”创始人何袜皮全新悬疑短篇小说集，走进人性试验场，分析魔鬼人格，展现极端的爱与恨罪案或许离奇，小说或许荒诞，但作案动机代表了人性中普遍的欲望。极端的爱与恨，扭曲的人性，或许会隐藏在阴暗处，但从不会离开社会的舞台。人类学博士何袜皮从这些真实案例中获得灵感，谱写精彩的悬疑短篇小说，带读者走进真实人性的试验场。

序 / 阿乙

空房子

蜥蜴胸针、小提琴手和手套

艾米回家

机器人35号之死

天堂来的时候

塑料时代

海熊的失踪

乞丐与菩萨

闺房哲学

章鱼帝国之章鱼男的诞生

章鱼帝国之章鱼马戏团

章鱼帝国之章鱼市长

吃掉月亮的罪犯

沉箱

天鹅绒房间

被臭虫毁掉的爱情

一条深灰色围巾

后记 那些美好而丑陋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