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吧！剑

杀六车

……

岁三第三次来的时候，佐绘告诉他：

“一到秋天，我就要离开家去京都了。”

“秋天的什么时候？”

“九月。”

“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阿岁，你没想过去京都吗？”

“去京都？”

“是啊。”

岁三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一脸茫然：“京都有值得我去的事情吗？”

“你是个男人！”

“什么意思？”

佐绘漫不经心地说：“男人的未来是不可预测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想到，几年后，这个男人竟然会成为名震京都的新选组副长。

而岁三的命运之所以发生如此的巨变，还真是缘于发生在他和佐绘之间的这种暧昧关系。

他杀人了。

那时，六社明神内有一个叫濑木扫部的房间，里面住着一位食客，名叫六车宗伯，三十岁上下，是甲源一刀流的剑客。

岁三见过这个人。

短粗的脖子，头发扎成一个发髻。据说，他的剑术除了江户府内，是武州最厉害的。

六车宗伯在神社内租了一个房间做道场，招收武州一带的百姓徒弟。

当时的武州，习武之风非常盛行。城镇居民、乡下农民都争相习武，其盛况是其他地方难以企及的。

尚武精神是习武之风盛行的原因之一，更主要的原因是武州属于朝廷（幕府领地），与大名领地相比，对农民的管制要宽松许多。

效仿武士的百姓自然也大有人在。不管在哪个村子，都会有一些年轻人自诩武艺高强，每当与邻村发生争夺水源之类的冲突时，他们会冲在最前面。他们在这种场合表现出来的勇武之风，是那些已经习惯了三百年来太平盛世的江户武士自叹弗如的。

在武州一带，有三个乡下剑术流派传授剑术。

一个是以武州蕨为根据地的柳刚流。这一流派主张以对方的小腿胫为进攻目标的打斗式剑法。江户剑客都不喜欢这种打法，所以一听是柳刚流的，一般都不愿意和他们比武。

还有一个流派是远州浪人近藤内藏助所创的天然理心流。这一流派的特点是尽可能迷惑对手，在对方尚未反应过来时突然发起进攻。与江户精巧的剑法相比，这一流派的打法显得过于野蛮，但是用在实战中相当厉害。宗家近藤家在内藏助死后已经过去了三代，继承该流派的三代宗家都是平民出身的剑客。现在的第三代宗家近藤周助（周斋）也已经到了古稀之年，他在武州上石原（现在的调布市）收了一个义子做天然理心流的继承人。此人是一个农民家的第三个儿子，叫胜太。近藤周助给他另取了一个姓名，让他到三多摩一带传授武艺。他就是大岁三一岁的近藤勇。

最后一个流派是甲源一刀流。

在武州秩父地区，这是一个古老的流派，已经趋于衰落。然而前些年，由于高丽郡梅原村出了一位名叫比留间与八（死于天保十一年）的高人，忽然又兴盛起来。

比留间死后，他的儿子半造在武州八王子设立了道场总部，让剑术师傅六车宗伯常年住在府中，以甲州公路沿线的农村为对象，与近藤的天然理心流争夺徒弟。

这一天晚上，岁三在佐绘的住处一直逗留到天色将明。当他翻过猿渡家的土墙，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突然听到脚下的草丛中传来一声叫喊：

“有贼！”

“……”

他赶紧蹲下身体，眼前出现了一个黑色人影。

糟糕，被发现了—

一想到此，岁三不禁浑身直冒冷汗。

对方在慢慢地靠近，他的手已经握住了剑柄。 

“别动！动一下我就杀了你！”

“……”

“你是什么人！”

岁三不说话。

“早就听说最近总有人晚上偷偷摸摸溜进猿渡佐渡守大人的家里，我还不相信。没想到真有此事。你胆子不小啊!”

——这小子，说什么呢！

岁三一边后退，一边把手绕到背后，悄悄解开背在肩上的草袋，迅速抽出了里面的长剑。

每次走夜路的时候，他总会把剑负在身后。

装剑的袋子有点寒碜，但剑是武州铁匠铺的无铭利器，还是家传的。按照姐夫、日野镇的名主佐藤彦五郎的说法，这把剑很可能还是康重利剑呢。

剑光闪过，足有二尺四寸长，长剑出鞘的气势仿佛令空气也凝固了。

“哟，”对方见此开口说道，“你不会是想跟我拼命吧？那我得提醒你一下，我可是住在这个神社里的六车宗伯。”

六车宗伯这个名字，在武州一带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要听到这个名字，大多数人都会心生胆怯。

“把剑放下。”

就在六车说这话的时候，十六日的月光穿过云层照到了岁三的脸上。

月光照亮了岁三的半个面孔。

“我见过你。”

六车宗伯一边逼过来，一边说道：

“日野镇的佐藤彦五郎家里有一个天然理心流的道场，对吧？”

“……”

“前几天我去找近藤要求比武，被他拒绝了。当时在他身边的那个人就是你吧？”

——被他认出来了！

岁三于是下定了决心。

在六车看来，岁三听到这里必定会逃之夭夭，不料他反而停下了脚步。

“不错。那个人就是我，岁三。”

六车意外之下也站住了。

岁三接着说道：“我的姓是土方，你记好了。天然理心流的目录、师傅近藤是我的结义兄弟。今天我就替近藤来接受其他流派的比武请求。”

“年轻人，别说傻话了。”

六车很镇定。

“不过是夜访。今天我可以放你走，但是不要让我再看见你接近猿渡家。佐渡守大人已经察觉到佐绘小姐的异常，早就托我出来探查了。他说了不管是谁，只要抓住就关进牢里。不过今晚我可以先放过你。”

“拔剑吧。”

岁三如此坚持。说这句话的时候，其实他还没有摆好架势，握在右手上的剑还向下耷拉着。厚厚的、颇有些特点的眼帘下，两只眼睛闪着冷冷的光。在他心里，既然这个男人知道了自己的秘密，那他必须得死。

“为了慎重起见，岁三，我再问你一句。”六车宗伯说，“你一再挑衅我，不是因为你不知道我是武州第一的高人吧？”

“我知道你。”

“好。”

六车沉下腰，好像要割草似的慢慢拔出了长剑。他还是只想吓退岁三，所以只是平举着剑向前踏了一步。

岁三右脚后退一步，双手握剑，高高举过头顶，全身毫无防备地完全暴露在对方面前。

剑光迅捷无比地一闪，带着尖锐的鸣声落下。

岁三杀将过来，动作毫无章法。六车勉强在头顶上接了这一剑。

——这小子不会是傻子吧。

来不及细想，岁三没有给六车喘息的机会。

唰——

[日]司马辽太郎 | 作者

原名福田定一，出生于日本大阪，是日本历史小说巨匠，也是日本颇受欢迎的国民作家。因敬慕司马迁及其《史记》而更名“司马辽太郎”，取“远不及司马迁”之意。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中期登上文坛，最重要的文学成就在于描写江户末期的历史小说。其历年作品先后斩获多项日本文学大奖，多部作品被改编为电视剧、电影，经久不衰。1991年司马辽太郎获选为日本文化功劳者，1993年获颁日本文化勋章。

计丽屏 | 译者

从事日语工作30余年，现任职于北京语言大学。

正式出版译作10余部，主要有《罗马人的故事》《希腊人的故事》《负建筑》《文艺复兴是什么》《超杀人事件》等。

幕府末期，武州多摩的“刺儿头阿岁”土方岁三与近藤勇、冲田总司等聚集众多有志的浪士和平民，一同于京都建立了新选组。土方岁三凭借其天生好斗不服输的性格和领导组织的才智，将新选组锻炼为当时极为强大的一股势力，其后，更是名声大噪、所向披靡。然而，萨长同盟成立后，时代风潮突然转向倒幕。为了梦想与信念，土方岁三毫不动摇，依旧坚守自己的原则。等待着他的结局却是……

生于剑又死于剑，在日本历史上掀起巨大波澜，新选组副长土方岁三顽强好胜的一生。

一部表现幕府末期历史颇具代表性的长篇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