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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可以听到风的声音，看到风的形态，却追不上风。风走了，人还在原处。黄龙元年（公元前49年），汉宣帝刘询驾崩，太子刘奭即位，是为元帝。他推行儒学治国的思想，像一股从长安未央宫吹出的劲风，迅速在西汉大地扩散开来。这股劲风，沿着金牛道、米仓道一路向南，不仅在成都平原像扇形一样散开，还在郫县打着旋儿，成了儒生茶余饭后的话题。
扬凯平日耕田种桑，骨子里却崇儒，他在郫县的朋友圈大多都是读书之人。扬凯带着儿子扬雄从白鹤里家中出发，赶到郫县县城为候侃的父亲祝寿，已是夏日的午后了。朋友一见面，寒暄几句，热议的都是与儒学关联的事。有谈论朝廷实行儒生减免税负的，有热议成都石室重视儒学教育的，也有传说某某儒生在某地任职升职的。读书能够改变命运的事，谁不津津乐道呢？朋友们谈兴正酣，扬凯心里却有种莫名的情愫在刹那间苏醒。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似乎，脑海中少了陪他们聊下去的愿望。扬凯只是静静地听着，有时点点头表示礼貌。
郫县筵席，尤其是寿宴菜肴特别讲究，“九斗碗”中有五个蒸菜、四个炒菜，还有四小碟、四凉菜，以及两碗汤，坐席的时间也长。在当时，筵和席都是坐具，铺地的为筵，筵上再设座席。扬凯跪地盘腿坐于席上，在食案前吃过寿面，寿糕也没舍得吃，直接递给了坐在边上的儿子。没等正式酒席开始，扬凯便起身与主人告辞。候侃握着扬凯的手，遗憾地说：“说来惭愧，扬兄大老远赶来为家父祝寿，却连薄酒都没有喝一杯，就这样匆匆回去，让我心中不安呀。”扬凯拱手笑道：“相见甚欢，候兄不必拘礼，这样不是很好嘛。雄儿长这么大，还没有离开过母亲，必须回去。我与候兄的交情又不是一朝一夕的，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候侃还是觉得过意不去，转身拿了几块米糕米糖塞给扬雄，扬雄嘴一嘟，头一扭，说什么也不肯要。扬凯笑了：“候叔给的，拿着便是。”扬雄这才把米糕米糖接住。
郫县，既是望帝杜宇、丛帝鳖灵建都立国之地，也是古蜀文明发祥的地方。在古史传说中，最初以古蜀国的都邑闻名于世。郫县城周有七里，城墙高约七丈，城门上还有观楼、射栏，城楼如此设置，突出的主要是军事功能。而扬凯的家是在五陡口亭白鹤里，距离郫县县城有二十五里左右的路程。按照“五家为邻，五邻为里”，里就是村了，白鹤里即白鹤村。扬雄的身高，约莫五尺的样子，与父亲相比，顶多在他胸口的位置。天上散布着鱼鳞云，一叠一叠的，太阳正在下山，斜斜地拉出父子一长一短的身影。扬凯指着远处隆起的地方说：“雄儿，你看见没有，那里就是郫县人所说的龙脊。”扬雄顺着父亲手指的方向望了一眼，并没有吭声，他跟着父亲半天走县城来回，脚都迈不动步了。他走路一瘸一拐的，跟着父亲的屁股后拖。扬凯与扬雄还没有走到村口，暮色四起，沉沉的，像黑色的帷幕在合拢。远处，偶尔会冒出夜鸟惊悚的叫声。他们走到家门口时，村里一片寂静，天上已是星月满天。
“吱呀”一声，李氏听到门响，掌着雁鱼铜灯就迎了上来。“啧啧，雄儿累着了吧?”李氏轻轻地问了一句。
扬雄望了望母亲，又看了看父亲，见父母只是相视一笑，并没有搭话，他用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朝着母亲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李氏放下灯盏，双手把扬雄搂在怀里。看到母子依偎在一起，扬凯想，想带儿子去郫县见世面是自己的主意，要急着带儿子赶回家同样是自己的主意，真的是瞎折腾。好在，儿子坚持了下来，妻子也能够理解。毕竟，一来一往有五十里左右的路程。看来，这小子的毅力还不错。
但对扬雄来说，梦境里的夜，漫长，暗无边际。成都平原腹地的郫县，彻底被黑暗淹没了，看不到一点光亮。刹那间，一轮红彤彤的太阳跳了出来，阳光洒向了郫县手掌般的地平面，宛如色彩在大地上流泻。倏然，有四只大鸟扑棱棱地从隆起的“龙脊”上飞起，绕着太阳不停地飞，最后融入了闪烁而炽热的阳光之中。
鸟重生了，扬雄的梦就醒了。醒来时，扬雄的眼角上分明还有泪痕。他不敢想象，自己竟然梦见了传说中的太阳神鸟。
“噗”的一声，杜鹃鸟从床前窗口的香樟树上飞起。望着消失的鸟影，扬雄揉了揉眼睛，仿佛昨夜那个太阳神鸟的梦境还在。而那朝着天空飞去的杜鹃鸟，是不是自己梦中出现的绕着太阳飞翔的神鸟呢？太阳与鸟，都是古蜀先民的图腾。杜宇在郫城建都立业，民间传说他就化成了杜鹃鸟。那梦境中的绕着太阳飞翔的神鸟，又是否是传说中杜宇的化身呢？
……
洪忠佩，江西婺源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三十三届高研班学员，江西滕王阁文学院特聘作家。散文、小说入选人民文学出版社、作家出版社、百花文艺出版社等多种选本。出版散文集《影像·记忆》《婺源的桥》《松风煮茗》等多部。
扬雄是西汉时期著名的辞赋家、思想家，对后世影响巨大，他人评其“文义至深，论不诡于圣人”。本书以内敛的笔调，写出了一位潜心读书、写作的儒生，在命如草芥的乱世艰难而沉潜的人生。同时围绕扬雄，也写出了与之交集的人物群像，还有周遭的宫廷事件，窥见西汉时期的风云变幻。
第一章追寻太阳神鸟001
第二章拜在君平先生门下017
第三章游学蜀中045
第四章漂泊长安089
第五章在皇帝身边写赋123
第六章错位的爱162
第七章深陷旋涡197
第八章给皇上发帖218
第九章波诡云谲239
第十章走在刀刃上260
第十一章在孤独中永生2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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